世间的温暖是幽密丛林里的一道光,总会穿过层叠的暗影,照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上……
到了冬天大雪覆盖了草场,野外不能放牧了,我就做一些协助大猪倌买饲料、揸猪食、打扫猪圈这样的零活,工分还是每天二分五。闲下来的时间,我便到大猪倌于天福家看大人们玩牌。
于家住在社里西院,有三小间土坯厢房,每年秋天打完场社里没活干了,社员和其他闲杂人便到他家里来玩牌。南北三间房一间是看小牌的,另一间是用象棋打棋摞(一种流行于东北的象棋类游戏,四人对玩儿),中间是厨房。
这里每天都客满“不拉桌”,烟雾缭绕的屋里,打牌和看热闹的人们各取其乐。老于太太在一旁提壶倒水,赶上饭点儿还会给“牌客”贴一锅玉米面饼子,再炖上一锅白菜豆腐汤,她提供场地并且提供“餐饮服务”,所以赢钱的人都要给她一部分“提成”。我对打小牌不感兴趣,就凑到打棋摞的屋里看热闹。
我不仅看那些赢钱多的,记住他们的牌路,也看输钱多的,记住他们的“教训”。
我也算是个天资聪明的小孩,没过多久,便也看出了打棋摞的“门道”,大人们凑不够数时,也会让我坐上牌桌当个“替补”。
当时我提出了一个条件:当替补可以,但输钱我拿不出来,因为我没钱。大人们为了成就牌局,加之有人提出我这个每天只赚2.5工分的小童工哪里有钱输,所以就同意了“赢钱归我,输了不拿钱”的条件。
起先大人们都没有把我这个小猪倌看在眼里,在牌桌上时常催促我:“快点出牌。”
一般来说,新手在练手过程中也确实输得多赢得少。可没成想,我这个“替补棋手”竟然比大人们玩得还好,“战绩”也是越来越好,赢得多输得少,牌局也逐渐由 “小码子”(八分钱一盒握手烟)变成“大码子”(每盒一角三分的大绿树烟)。一个冬腊月,我就赢了近三百元钱,三个多月下来,玩牌赢的钱比我一年放猪的工分钱两倍还多!
在牌桌上大家对我的称呼也由“小猪倌”改成了“小鬼头”,向来有些自卑的我,似乎因此平添了几分自信。我把这些钱大部分送给姨娘和慈父般的姨父,余下的给自己买点好吃的,犒劳一下“亏空”的肚子。
我会到镇内向阳街最出名的回民馆去吃馅饼喝羊汤,两角钱一个的馅饼我一次能吃上五六个;有时还到朝鲜人老金开的冷面馆来一碗酸甜可口的冷面,对于我这个上顿下顿“饼子咸菜”的小童工来说,这些简直就是“人间美味”。
然而“有了钱”对我来说,不仅是口腹之欲得到满足,最重要的是,我还可以去说书馆听书,满足自己对知识的渴望。
在双桥子后身的道南侧,也就是现在工商银行胡同的东侧有个说书馆,是个大约一百多平方米青砖瓦结构的小二楼。
这个说书馆是一个姓马的天津人开办的,几个说书的艺人是从京津及山东等地聘用来的,都是些老艺人,说的是些古书段子,从商周到唐宋明清,内容很广泛。
说书馆的设施也很齐全,一进门左侧有个用厚木板搭建的台子,供说书人演讲用。台下前排有五个黑色的长条桌,每桌能坐两位听众,算是“雅座”。凡是到此落座的大多都是县城商界人士或愿意出高价听书的人士。
雅座待遇好,每人一壶茶水喝到底,一碟花生瓜子管吃管添,听一段书一角钱。第二排往后有五六排长条木凳,能坐四十人左右。这是普通座,听一段书二分钱。每天分上午场和下午场,每场也就十来段书。有空了我会花二三角钱,听几段自己感兴趣的“书段子”。如“三侠五义”“小五义”“隋唐演义”等等,至今我还能记得书中的精彩情节和那些英雄人物的名字——义薄云天的卢太公之子卢方,仪表堂堂的锦毛鼠白玉堂等等。
玩牌和听书,陪我度过漫长的冬天,这两件事至今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,并不是因为“赢牌”而沾沾自喜,也不是沉迷于小说故事的精彩,而是它们一个让我懂得如何“苦中作乐”,一个让我明白怎样“坚持初心”——热爱读书!
自从来到生产队放猪开始,由于每天和几十头母猪打交道,我浑身上下自然“猪气冲天”都是猪粪味儿。我姨嫌我又脏又臭,不再让我回家住了,我便从家里拿出一套被褥,搬到生产队的单身“跑腿窝”,和两个五十多岁的单身汉住在一铺火炕上。
我们三个人每天排号做饭,大部分都是他们先做完了我再做,总是很晚才能吃上晚饭,有时甚至排号排到睡着了,第二天醒来肚子咕噜噜地响,我才记起自己昨晚还没吃饭。
这铺火炕是用石板铺的,特点是炕面热的快冷的也快,我是后来的,自然要住在最凉的“炕稍”,不长时间就患上了肾炎经常尿床,夏天还可以把尿床的褥子拿出去晾晒,冬天没法晾,到了晚间,被窝里又潮又凉,后来腰疼的不能干活了,我只能独自一人到医院看病,医生给开了点药吃,吃后依然不见好。
副社长王正兴是我姨父的好朋友,他偶然得知了我的病情,对我这个在孤苦劳累中挣扎的“童工”产生了怜悯之情。他找到我,关切地询问了我的病情,让我搬到豆腐坊的热炕上住。这铺炕太热,王社长怕我会“上火”,又从社里的来几块杨木板为我垫上“隔热”,温暖的热炕不仅治愈了我身体的疾病,更温暖了我幼小的心。如今想来,如果没有王社长及时的“救助”,后果真是很难预料啊。
在豆腐坊,我认识了做豆腐的师傅苏豆腐倌和他的徒弟阚福厚,他们看我这个“小跑腿”很可怜,做饭排不上号,就会给我一瓢未过水的豆腐渣吃或豆浆喝。
到了冬天,农村就是冬闲了,但是我们这个社比较特殊,因为是以畜牧业为主的合作社,根本不存在“冬闲”,冬天里仍然是忙得热火朝天。
农业组不示弱,组长杨本茂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,在旧社会十几岁就跟着父亲给地主家扛活,过早的劳动累弯了腰,现在有明显的驼背。但他干起农活来,生龙活虎,对农活样样精通,指挥有方,农业组三十多个劳力,五十余垧土地,从生产队成立一年下来,就是一个大丰收。除向国家交足了公购粮,解决了全社近二百口人的口粮和牲畜的饲料,还卖了余粮,增加了收入,带来了从未有的新气象,显现出集体经济的优越性,社员一致称赞这个“杨打头”功不可没。
副社长王正兴和组长杨本茂主动到林业部门联系冬季采伐,上山伐木,我们的“冬闲”变成了“冬忙”,镇内的人们都管我们这个社叫“老母猪社”,一个冬天下来挣了不少钱,家家户户都过上了一个丰收年。